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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九佳节,秋高气爽。虽不比满觉陇金银丹桂笼人一身芳泽,藏剑山庄前庭亦是疏疏落落撒了许多桂子银珠。不曾扫去,大约也是为了风雅。

香花名门,美人执剑,却得不到应得理遇。偌大一个藏剑山庄,连个临时用的打擂台也懒得搭,就着这广阔前庭上为这位不速之客接风洗尘,也不怕唐突了佳人。

在旁弟子却个个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因方才摔的跟头实在有些多了,肩颈手脚,屁股膝盖,当真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只敢把廿来双眼睛死死盯着庭中那好一场恶斗,心中暗暗骂道哪来的恶婆娘,非要打得她颜面扫地才好。这女子倒也争气,确是越战越颓,居然就被这一柄三尺冷铁打得喘不过气来,方才的霸气威风全都不见了。那边厢剑光步步进逼,这女子就不得不寸寸后退,眼看再退一步便是墙根,她竟忽地腾身一踏,飞身掠上枝头去了。

这女子虽窈窕纤细,也是正常身量,这会儿居然挂在一条树枝上像只大渡鸦似的荡啊荡,倒叫人大吃一惊。剑光也收了一会。她栖在枝头,气定神闲道:“藏剑山庄名满天下,就这样欺负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吗?看来自叶英之后,江南藏剑正是枝叶凋蔽,再无能人了呀。”

应战之人尚未作答,已有弟子抢前一步喝道:“郦歌女,我藏剑山庄与你素无瓜葛,今番叨扰,究竟所为何事?”

梢头的渡鸦咯咯咯地笑了几声,道:“便不兴女人比武么?让叶英出来!或者……”她眼眶子里一对黑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圈,居高临下地瞥着树下那人道:“我取武器,你将剑丢了,这样比试,才算公平。”

她本意只是想激上一将,若几位庄主当真不在,真把人惹毛了怕也是得不偿失,当真不必闹出什么大响动来。却不想树下那人竟点头称是,立时毫不犹疑,仓啷一声撒手撤剑,空门大开地冲她拱了拱手。

骊歌女不禁多扫了他几眼。这人举手投足间倒尽是满满潇洒自如,一派名门高士的气派,怎奈须发皆白纠虬缠绕,一身布衣也结满污垢叫人视之甚恶,实是禁不得细看。她转开目光,挑眉笑道:“我赢了又如何?”

周围已有弟子按不住恶气骂起来:“让你两把剑,却还嫌不足!你这还不是来找茬?!”

那潦倒剑客却不动气,他点点头道:“是该有个彩头。我若赢你,你便离开,这样可好?”

骊歌女荡啊荡啊,笑嘻嘻地道:“还是前辈才明事理。我就答应你罢。只是万一侥幸叫我赢了呢?”

潦倒剑客依旧不动声色道:“我若拦不住你,今日庄中无人,想必也只能由你自由来去了。”

骊歌女似是十分满意这人的答复,颔首道:“没想到藏剑山庄,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人字未落,她已从枝头猛地俯冲下来,两柄峨眉刺在她怀中蓝莹莹地闪着,仿佛一只夜鸮般直往那剑客怀里钻。

满树的桂子忽然卷落下来,铺天盖地都是浓郁的香。

 

剑客手中没有剑。他往后一倒,平板一般地摔在地上。峨眉刺扑了个空,又鬼魅一般地掉头往下扎来。剑客的动作似乎有些滞拙,他甚至都懒得弹起身,只是随着峨眉刺袭来的方向怠惰地避让着。他打了个滚,一挺身侧过一击猛刺,黑鹞子越飞越高,他却依旧在地上翻来滚去,反正那身袍子也没法更脏一点了,当真躲得是全无顾忌。众人都先替这位前辈捏了一把冷汗,只怕他给那淬了毒的峨眉刺擦着一些皮肉,有个万一可怎么好;过一会才渐渐看清,这位前辈当真是游刃有余得很,骊歌女动作倒是好看的很了,翻飞的黑凤蝶!——却根本奈何不了他一根头发。这下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今儿早上到现在,这骊歌女少说也打伤了十来名弟子了,几位庄主皆有事远游,庄中余下的高阶低阶的弟子们,居然没一个挡得住的!若没有这位前辈,还不晓得事情要变成什么样呢。

众人心中大石一放,竟就席地而坐看起来武打会了。更有夸张的年青弟子,去取了些茶水果子来同师兄姐弟们一道分食着,眼前的生死战斗得正酣,却也碍不了他们看得津津有味,城隍山上看火烧,说的大约就是他们这么一回事。

骊歌女哪想得到这古怪剑客冒头之后,一忽儿之间竟逆转成了这样局面,被看得是又窘又气。她本来想折辱一番藏剑山庄就拂袖而去,如今耍猴的竟成了自己,怎还忍得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八枚青幽幽的迷神钉就对着吃茶作乐的藏剑子弟们劈面打去。八枚脱手又是八枚,上下两弯掐颈去踝,一时之间乐极生悲,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一排小小的催命鬼扑面而来,避无可避。

骊歌女冷笑一声,正要回头去处理那剑客时,却才发觉已见不着他人影了。而她自己面前一袭劲风携卷着石屑当面杀来,烈烈风声赫赫然挟卷有金铁之音,整整十六枚淬了毒的迷神钉竟全数往她自己面门打了回来!

这一下突生惊变,骊歌女大失方寸,心中只想着赶紧躲开,一点地就要往空中蹿。她还未曾来得及逃出这暴风眼,风却又忽然偃旗息鼓,倏然沉默在她身遭。她瞪着一对黑黢黢的眸子,盯着那十六枚带毒的铁器——拂过她鼻尖半寸之处,丁零当啷地敲在青石地砖上头。

风平浪静,雨霁云开。她双腿一软,普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风吹开了那剑客面上的乱发,崭露出了他的面容。这哪里是个老前辈?最多也不过四十光景,面皮上虽有些风霜痕迹,终究没有多少岁月的刻痕。这人静静地看着她,道:“你输了。”

骊歌女点了点头。世人皆道叶英以双目取得无上心剑,此人壮年须发皆白,定然亦有常人所不能及之处。她落败于此地今时,当真是心服口服,再没什么怨言可说。

“你是什么人?”

她几乎是有些赌气道:“藏剑山庄,怎的还会有你这样一号人?”

这人笑了笑,道:“没有吗?”

庭前的花开花落如约而至,习剑的少年子弟年年欢笑嬉戏。日月荏苒,斗转星移……他拾起剑,转身朝雀跃期许的少年人们走去。

“御神门下,藏剑,叶澜江。”

 

“藏剑山庄,叶澜江……”

施棋翻了个身,点了点数。这是个新名字,是个早该名动江湖却始终不为人知,直到这一会儿才异军突起的名字。他把它记了下来,这是最后一个名字,也是个才传扬出来的名字。他的血液有些热度,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样的故事?他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必然有他的理由——他的剑又是否真如传说?

施棋又翻了回去,把被子卷起一团疙瘩。旁边铺盖里的赶路人也许是被他的辗转反侧闹得不耐烦了,一条粗壮的手臂险些就砸在他脑壳边。施棋往旁边挪开了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是啊是啊,这就是江湖,江湖。他告诉自己。

而他的江湖,这才刚刚开始。

 

  二

 

  施棋正经八百的时候思考过很多种踏入这个江湖的方式,却绝没想到最后他将以这样一种方式启程。

  在华山上时,施棋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师兄弟们并没甚么分别。每日一丝不苟地躬行早课,吐纳调息,切磋习剑,到了年纪一样被支下山门去行走江湖,身后油布里包着一柄挂着太极图符穗子的金虚问道剑,牵一匹皮包骨头毛色斑驳的桃李马,马掌细细包上干草垫,三步一滑地挪下雪道去。

  他当然也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可惜现在还看不出几分端倪。只知道他作为一个道士,似乎稍嫌随意了些,华山脚下到长安城官道沿路的马厩牛棚粮仓,都能寻得到他的身影。即使到了长安城中,奢侈铺张,也不过住一个通铺。而他也十分满意,油腻毡被一卷就和衣而卧,眠在两道鼾雷之间。他甚至还去长安城外的凉茶铺子坐了三天,喝了三壶最廉价的杭白菊。第四天他就换了身葛衣短打,笑嘻嘻地站在茶摊后抓着蒲扇往炉膛里扇风了。偶尔也有一身严整道袍丰神俊秀的纯阳宫弟子打马经过这长安城外的茶摊,但如你所见,绝没人会多看这店小二一眼。

  因此三个月之后,当他在夜色里将染了些许血迹的几片绢布塞进行囊中,又匆匆忙忙牵了匹劣青马趁着星光而去时,反而生出了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暗杀,遗嘱,奇谱,逃亡,这些话本里司空见惯的戏码忽然一齐发生在他的身上,将这个小道士打得措手不及。但他还是扬着马鞭,往东方启明星升起的方向赶去。他换回了纯阳宫道士的服色,神色冷峻肃穆,与他的师兄们看起来并无二致,缺少的只是江湖经验而已。幸而如此,没有人会将长安城外的那起命案和他联想到一起,亦没有人能猜到,那神秘消失的剑谱,正在这个随处可见的江湖游侠的粗布行囊里。

  若没有他的默默无闻,那后面的故事,大概一点儿发生的机会都没有。

  

  施棋到杭州城的时候已是初冬。他没敢住客栈,只在城外找了家小酒肆将就一番。幸而江南一带不比北方,水乡泽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总是没问题的。他把道袍洗干净晾完换上,又把新生出来的胡渣刮了刮,自觉也算人模狗样了,才背起剑,拣了个拂晓往藏剑山庄行去。

  冬日少雨,湖水也格外清澈些。没风的时候看着像镜子似的,冰凌凌折着寒意。施棋心中紧张,顾不及看新鲜景色,匆匆到山庄门口抱拳一礼,就坦言自己是华山纯阳宫门下,仰慕西湖君子藏剑世家已久,前来切磋学习云云。他虽然身着正统纯阳宫服色,但却是最低阶的那一种,守卫弟子扫一眼便看得分明,就将他引去客房住下,礼数虽不缺,也算不上多么热络。施棋不认床,从茅草垛忽然换到锦绣榻,连半点不应也没有,抱着云被呼呼大睡,鸡没叫他就跳了起来,依山上的样子做了番早课,就有家丁喊他去用早餐了。

  以施棋的武艺,再练上二十年能不能爬上名剑大会的花名册也未尝可知。但技不如人尚有精神可嘉,于是一样被带到灵峰山脚虎跑泉边,见他身上佩剑实是稀松平常,还借了他一柄庄中弟子日常使用的练习佩剑。施棋抓着剑甩了两下,就从善如流地接受下来。

  他的对手是一名年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剑客,君子缎袍盘花堆绣,一脸初生牛犊的稚气。施棋按剑一礼,先落了几个尚且不算精纯的剑场。对方亦十分认真,并没将这场不够水准的切磋当作儿戏,冲他抱拳致意,仪式周全之后,才拔剑冲将上来。

  这大约是施棋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藏剑山庄的家传武学。轻,快,行云流水一般,留不住,也推不走。幸而他半年长途跋涉行走四方,多少也算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尽管闹不明白对方下一招要从哪打来,也晓得赶紧一转身脚底抹油先溜出去再说。甫一逃出剑光追击,他又赶忙捏了个梯云纵的口诀,眼看那少年倏忽间身影瞬动突刺过来,立刻就纵身而起轻飘飘地掠到半空里了。

少年的临战反应着实不弱,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上了天,足尖点地一记玉虹贯日就朝空中的施棋撞过去。施棋见他来得势猛,不敢以力强拼,横剑虚虚一格就借力向后一翻,却没想到这一下却恰好躲开了这少年的后手,叫他击了个空。施棋先落到地上,定了定神,刷拉拉连落了三个剑场。他觑着那少年扑到面前,往后一仰,寡淡剑气忽地一聚,炸开一团火花。少年吃痛,方手忙脚乱地换了重剑在手,施棋手中冷锋已不期而至,自下而上挑起,划去了他左手一块衣袖。

藏剑少年很是一惊,急中生智将施棋猛力推出了十尺开外,本能地又照着师门习武套路使出了下一式追击。施棋其实不知这招姓甚名谁,他单只是瞧对面剑光霍霍颇为吓人,一个激灵就拿了个转乾坤的剑诀,硬生生正面抗住了对手的坠击。这一招是他离山前习的,只知威力可观,用得依旧不够自如,这会手忙脚乱地使将出来,连自己心下都有些慌张。只是这剑诀暗藏三四种后着,如今已不由得他自己收势,当下只得心随剑走,几招舞过将剑场补得满满当当,才稍微喘得一口气过来。藏剑少年提了重剑之后,身形便忽然滞重,不似之前灵动飘忽来去自如了。几下猛击,都被施棋摸得破绽挺剑阻击,逼得他不得不回手防身。两人在施棋团团布下的剑场里送往几回,都没能占到上风,打了个难舍难分不分上下。

僵持了一会,施棋揣度藏剑少年招式将老,大约又要换个剑式,因此有意往后一跃,让出战阵去,想探上他一探,果见那少年袖笼微动,眼神亦随着动作有些游移,正是要切兵刃的模样。他心中一喜,故作不知,往那少年面门虚晃一式,将他往回逼退了一步,跟着又是一式人剑合一,将方才重重叠叠的剑气尽数炸了个虚无。少年猛地向后跌了几步,回过神时施棋已倒提着长剑,将剑身横在他的身前了。

那少年瞪着眼愣神了好一会,忽然把剑一扔哈哈笑了几声。他朗声道:“可否通个姓名?”

施棋归剑入鞘,作了一揖:“纯阳宫金虚弟子,施棋。”

  

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很快藏剑山庄上下都知道了施棋这个名字,知道有一个从华山绝顶上下来的小道士,坚持不懈地每天同他们提出比武。开始他与同辈分的藏剑弟子较量,时有胜败;渐渐地就有年长些的弟子起了玩心,想看看这个小道士是何等样人?剑法内劲全都差得多了,输得一塌糊涂也是自然的。可他却也全不在意的样子,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问对手只管每日一斗,风雨无阻。

他在藏剑山庄呆了整整一个冬天,连年关都不曾离开过。直到冬去春来后的某一日,他熟门熟路地策马前往虎跑泉畔边做他的例行功课,却见名剑阁下站着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月白底的银蟒盘绣长袍,雪银发冠上横掐着一道冷金丝绦,身后负着两把流金溢彩的古剑。他见施棋到来,就从名剑阁的阶上信步走下,朝他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施棋对他那一身高阶弟子的制服视而不见,只顾拿余光去瞄这人金银发冠下压着的那一头霜雪也似的白发。他惊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抱着拳张口结舌道:“前……前辈请赐教。”

叶澜江竟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认识我?”

施棋忙不迭用力点头道:“久,久仰大名!叶氏大师兄大胜骊歌女,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叶澜江却似不想听他滔滔不绝,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道:“好。你我既互知底细,拔剑吧。”

施棋一肚子言语被他硬生生按了回去,不免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事已至此哪容得他找地洞钻,只好退后三步,恭恭敬敬捏了个起手剑诀。叶澜江略一思索,仍是提了轻剑在手,朝施棋道:“执黑先手,不必在意繁文缛节。”

他这会单只是握着剑随随便便地站在原地,周身却似已有剑风罡气悄然荡起,初春的零星暖意正在怯生生地逝去,叫施棋心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他面子上绝不愿示了弱,尽力沉下心去,将所有精神集中于剑身之上。

新生的嫩柳忽地瑟瑟发抖,为了这无端端去又复返的寒冬。

 

 

为什么是叶澜江?

也许他听到了一些传闻八卦,被这一种屡败屡战的精神触动。

也许他有一天正好经过虎跑,瞧见这个传闻中的小道士正在和人交手。

更有可能他只是无聊罢了。一个人在一座巨大的石棺材里独个儿呆了十一年,不论他得到了多珍贵的宝物,总归还是无聊的。更毋提如今他仍然住在剑冢里头,依然十天半个月也说不上几句人话,大概总有那么些时候,是要觉得索然无味的。

可怜了施棋,小小年纪没做过几件坏事,就要被欺负成这副模样。

 

叶澜江没有手下留情,放水毫无疑问是对敌手的亵渎。反正惨的是施棋——他连叶澜江的身都近不了。

叶澜江也不能算很为难他。他连一点儿新奇的剑法都没有用,来来去去,都是施棋耳濡目染了两个月,闭着眼听着风声也认得出的剑招。山水风情,他都熟得很了,名字也能报个八九不离十,但他除开先攻的那一剑之后,竟然连一次出手的机会都没能抢到。

藏剑剑招套路粗粗可分为两脉,问水诀下讲究身法轻捷灵动,山居剑意要走得浑猛刚劲才是正路子,互补之间亦有不能包容并蓄之缺憾。但如今剑在叶澜江手中,轻轻重重什么的忽然看不出了分别。瘦长铁铗吞风翻雨,剑锋过处施棋跟着一惊一跳,连招架格挡也全不记得,轻飘飘地好像一个纸糊的风筝一样,随波逐流地起伏翻滚。

叶澜江当然不想伤他,但顷刻之间他已经朝施棋递出了十二剑,剑剑都是杀招,从眉心枕骨一路点到水分关元,偏又在施棋仓皇躲闪的时候收成一点惊鸿,浮光掠影间飘飘一带寒芒,不伤及血肉,把施棋那洗了又洗的旧道袍又拉开一个新口子。十二剑已罢,施棋俨然已从一个昂然执剑的青葱少侠变成了一颗刚从土里冒出头来的小青白菜,他刚想抬手去抹抹脸,才发现右手一重,原来自己的五指还死死扣着那柄全然没有用武之地的长剑。这下连懊丧都显得有点儿可笑,但又不想撤剑,只好偷偷换一只手把脸抹干净了点。

叶澜江停下来,平心静气地问道:“要让你么?”

他的语气却也并非居高临下稳操胜券的傲岸,反而平淡无奇以至顺理成章,定要作个类比的话,他这句话,大约就和你要吃早饭么没有甚么分别。

施棋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站起来道:“不用!”

叶澜江笑笑,喝道:“好好接着!”

叶澜江不过是在问早饭要吃吗,施棋却忍不住将其上升到了吾不食嗟来之食的精神高度上。

 

换了一柄阔剑,流光溢彩的剑身倾轧出一条雪线。但好一些,至少这柄剑大得多了,好歹他还能看见几分剑身的残影。施棋强自压着颤抖,挺剑往凶涛里扎了进去。他不知道叶澜江手中剑招要如何递出,只知道叶澜江绝不会把他捅穿个窟窿——那还有什么可怕的?而他碰不到叶澜江的衣角,又有什么可丢人?事实原本就是如此,叶澜江面壁苦修十一年方才出关,而他连早课偶尔都要逃上几节,输得狼狈不堪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没有再盲目地躲闪那无处不在的剑芒,反而将自己往剑锋上送。叶澜江果然没将他逼入死路,只是在左右肩骨上猛击了两下。施棋觉得身子一酸,当时就要往地上跪,忙抽手反身胡乱一抓,他捞得及时,当真给他把整条手臂挂到了阔剑上。本白棉布迸裂开一条口子,皮开肉绽,暗红的血色渗了出来,痛得施棋呲牙咧嘴,又不敢分神,急急将自己右手上那柄翻模打制的精钢剑刃沿着流风的青石古铗刺过去——他当然刺了个空。但那阔剑也撤了开去。威压一退,施棋猛地一收剑,终于趁着这一丝空隙落出半个剑场。可他连一个剑花都未曾甩完,叶澜江那边剑风竟又猛虎一般扑了过来,将他那尚未成形的剑气吞灭了个干干净净。怎么打?施棋想都没想——他仿佛全然忘记了叶澜江的重剑已迫到了天灵盖之上!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晓得将全身的力气灌注在剑柄上,然后往前,往前,往前。用剑——破出一条路来!

铮——!

他撞到了叶澜江的剑柄。一股巨力透过剑身直扎进他的手腕,他慌慌张张地把受伤的左手也按过去,却还是阻止不了那股可怖的力量。他飞起来了,来不及用一点儿轻身功夫,断了线一样在空中画了个弧,然后砰地一声仰面朝天摔进了溪水侧畔的淤泥里。他张着眼,愣愣地看着那柄跟自己摸爬滚打了三个月的精钢长剑在刚才那一瞬间炸成了大大小小的寸方铁片,映照着晨间的曦光,漫天花雨一般,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有一片刮到了施棋面颊上,拉了个小口子。他觉得有些痛,忍不住去摸了摸,然后才意识到左手臂上那个伤口还要更痛一些。

叶澜江收了剑,拍了拍袖子,朝他走过来。

他扫了扫施棋那条犹自汨汨冒血的左手臂,道:“你觉不觉得,这算一种不要脸?”

施棋按着伤口腾地跳了起来,抽了口冷气才拧着眉毛道:“我们……难道不是彼此彼此?”

叶澜江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他忽然张开右手,抬到施棋眼前,道:“看见了么?”

施棋现在满身又是泥又是血,一件道袍破得不成话,老实说是真不想看叶澜江那气定神闲的讨厌模样。但他还是别别扭扭地侧眼瞥了一眼——那是血?

叶澜江的虎口上,凝了一丝细细的,已经差不多风干了的血线。

 

这下施棋是真的抽了一口冷气,怎么可能是他伤的?

叶澜江抽回了手,淡淡道:“当然不是你伤了我。”

他依旧用那一种问候三餐的语气寡淡平稳地说道:“有一块没躲开。不过也是因你分了心,所以仍是要算你本事。”

换个人大概要气得跳起三丈高,不过施棋却是那种再气也粘在大地上的那种人。更何况他几乎不生气,这才十分奇怪。

他疼得恨不得嗷嗷大喊,而比这更糟糕的是这件道袍已经彻底废了!——剑也废了,幸而不是他自己的。但他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他还发现自己心里有那么一点可笑的自豪,为那一道细小的裂口而自豪,尽管那和他其实关系也不大。

 

结果就这样,他在叶澜江施施然要走的时候,结结巴巴了许久,喊出了一句滑稽到家的叶师兄。

叶澜江似乎有些诧异,但并没说什么。他只是停了步子,不咸不淡地问道:“还有事么?”

施棋自然没打过腹稿,呆了半晌。叶澜江也就袖手等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倒也很是有趣。

总不能不说话。施棋愣啊愣啊,终于大声说道:“我……我叫施棋。”

但他忘记了他早就扬名藏剑山庄了啊——叶澜江看看他,道:“我知道啊。”

施棋只能又语塞了。

叶澜江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扬了扬手,道:“寻我,剑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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