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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一趟算上来回也不过满满三天光景,回来正好赶到正清明。庄中忙碌正合施棋心意,照样择了小道一路溜达回客居厢房。暮色里却见到叶清行堵在廊下没头苍蝇一般乱转,施棋心下一怔,赶前出声打了个招呼。

叶清行见到他,竟是一脸的如蒙大赦,捉着施棋要他赶紧开锁进屋。施棋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何等要紧事情,刚取了锁便被叶清行半推半扔地塞进了屋里。

叶清行探头又左右张望一番,才将门从内给闩上。施棋将自己的行囊放下,不明所以地等他发言。叶清行看看施棋又绕了两圈,皱着眉道:“你……你怎么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回来了?路上没人为难你?”

施棋摇摇头,道:“怎地有此一问?”

叶清行吞吞吐吐,倒似在为什么事情犯难。他转来转去,转得施棋头都犯起了晕,才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拍大腿咬牙道:“施棋,你告诉我,你是绝不会做下欺师灭祖背信弃义的事的,是么?”

叶清行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又有意说得含混不清,一个一个字却仍如闷雷一般撞在施棋的耳膜上,叫他尽数听得一清二楚。他的面色霎时白了一白,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沉声说道:“……庄中是否来了什么人?”

叶清行没理会他,死咬着刚才的问题不放:“他们都说你逃了,可我不信——你别提别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施棋沉默了一会,忽然苦笑了一声道:“……清行,你既相问,便是信我了,是么?……多谢。”

叶清行被他一句话堵回去,想了一会却不正是被说中了心事,简直是哭笑不得:“喂你这个人,就算我信吧,你却不打算同我解释一下?”

施棋站起来,轻叩着桌子正色道:“我自问无愧于心,你信我,我是很感激的,可这没用——口说无凭,别人未必这样想我。”

他想了想又道:“——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得到,这两日,庄中是否有贵客远来?而那贵客,我心下揣度,正是来自关中?”

他面庞尚嫩,生涩之气未曾褪去,说这几句话却掷地有声,周身也似生出了凛冽剑气,与平素和气温文的模样大相径庭。叶清行心下半分怀疑已几乎烟消云散,不及去想他怎么猜到的,忙点头称是,将自己听得的三两三全数对施棋和盘托出。

天色已晚,两人也不敢点蜡,直说到夕霞暮色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里去,才算说了个明白。

那来庄上的人算是被施棋猜得个七七八八,正是关中一带享有盛名的“竹间鹤”傅薪荣府中派来的。这位大侠的江湖诨号里头又竹又鹤的,多少可见是位清高雅士。而他近年来助官府破了数件大案,偏又喜摆出一副不与世同污的架子,算是做到了两头讨好,因此也算立了不少虚名。叶清行虽对江湖轶事知之甚少,却也听过这个赫赫名头。其实不过是少年心性作祟,偏他又闲得慌,见傅府使者执意要与二庄主私下面谈,便学说书先生口说躲去檐上,悄悄抽了两片瓦,要听一听这所谓的机要大事。

这一听之下可不得了,那使者三句话就得一个施棋,说他私自盗取师门高阶剑谱,又偷了傅府中的若干宝物,死在他下三滥的阴狠手段之下的傅家门客少说也有五六个!他们追查一冬,费尽千辛万苦才打探得这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躲在江南藏剑,因此才不远万里前来报信,希望查个水落石出云云。

后面的叶清行可听不进去了,他惊得在屋顶跌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二庄主将客人请出用膳才反应过来,赶忙趴下去贴着屋檐,假装自己是一条特别长的没人能发现的琉璃瓦。当天晚上他就赶着去找施棋,碰了一鼻子门板,第二天一早去仍是扑了个空,心里头更是焦急,既怕施棋当真做了什么遭人诟病的事,又怕他不明就里回来就被逮个正着。

施棋这郊游的时间也挑得着实不好,原本只凭傅府一面之词,虽然有铁板钉钉的纯阳派金虚子手书,事情本身仍是存在不少自相矛盾之处。藏剑山庄上上下下百多双眼睛,平日也不是瞎的,这个挺拔的小道士从拜山试剑,到变成叶家半个门客,行动举止自然俱是有礼有节,否则若他这般白吃白住,藏剑山庄纵使富可敌国,也是要将他赶出去的了。庄中压了消息,遣人寻他想私下对质,怎奈两天都是左右找不到人,旁敲侧击问问叶清行与叶涟霜,答案也都是不知道。如此一拖,便叫这几位远客抓了把柄,趁机煽风点火,嚷着这施棋必是畏罪潜逃了,定要让藏剑山庄给傅家及纯阳派一个交代。

傅薪荣名头不小,且与京中官员素来交好,他们一口咬定了藏剑山庄要人,却也不好太拂了面子去。因此在施棋山中做仙人的这几日里,藏剑山庄却也在四处派人寻他,明面上虽不说缘由,但坊间谣言也早已生出了百八种版本。催了两日,寻了两日,却也尽是徒劳无功——叶清行不露口风,谁能想到施棋竟是钻进了剑冢里头呢?

苦了叶清行一个人暗暗揣了三天这个偷听得来的秘密,几乎给要憋死了。

 

施棋听完了叶清行长篇累牍添加了无数抒情感慨的故事,脸色变得十分地不好看——幸而四下里已经一片漆黑。施棋低声道:“你说——你说,那人有……金虚子的手书?……是真是假?”

叶清行想了想道:“我瞧见有个方方正正的图章,大概是真的。不过这种东西,萝卜土豆都刻得来……”

施棋迟疑一会,不置可否应了一声。叶清行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刚想宽慰几句,却听得施棋用气声低低地说:“有人,噤声。”

叶清行自忖没感到半点气息,不知施棋如何感觉到的。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辨出门外声息。这人呼吸静谧绵长,半点足音也不漏,想也能算得个二三流的高手了。

如何是好?

施棋的脑中一瞬间闪过几个念头,他看了看叶清行,心道门外之人武功不弱,今晚恐怕避不过去;若要守株待兔,反而还失了先机,不如……

叶清行点了点头。

 

上弦月不够映出窗格里的人影。两扇门板砰地撞开,那伏在窗下的黑影一闪,蛇一般地避过了叶清行的一击。他一招已逝,眼看这黑衣人就要在自己眼皮下溜走时,余光里头却隐约得见施棋的身影飘飘摇摇地滑了上来。他后发先至,以指作剑,不知怎地便追上了那道黑影,在他肩头背心两处大穴狠狠点了两下,黑影便应声而倒,摔在庭中草垛里。

而施棋落的比他更远。他月白色的袖袍在夜风中聒噪了一会,才重归平静。他回身往黑衣人那走去,满脸尽是不可置信的惊讶。

 “……我怎么就到这了。”

叶清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一会了,但他也只能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你怎么追上去的。”

施棋按着心中的疑惑,走回来蹲下身去看那黑衣人,果见他双目阖拢,呼吸均匀,显是被他那两下给点了个十成十。若按平时,别说将这人放倒了,仅凭他的身手,又如何追得上去?他劈手将那人的蒙面巾撕去,却仍是张不认识的面孔,心下不禁叹了口气,暗道这剑谱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了,居然值得傅大侠苦心孤诣谋劳师动众地害他一个无名小卒至此地步。

叶清行跟着看了一会,心觉也不曾见过这人。他道:“你待怎么办?这院落怕是不好待了,我再同你找间客房?”

施棋沉吟一会,正想答应,地上这人却双目一张,就地弹起,对着施棋胸口就是重重一脚,将他摔出了两丈开外。叶清行提剑直追,怎奈武功相差太远,起落几回就彻底跟丢了。

 

 “得啦,白忙活一场。”叶清行耸耸肩,遗憾道。

施棋笑了笑道:“也无妨。今日晚了,明天一早我便去自首。”

叶清行也笑道:“你若没做,当然不必怕。呸!我说这什么傅薪荣,这般鬼鬼祟祟的,竹间鹤又算得什么玩意了,叫得好听,其实不就是一只鸟么!若不是要做面子功夫,我真想现在就去同庄主说这事呢。——诶,你被他踢了一脚,没什么妨碍么?”他骂了半晌,忽然想起施棋才挨了一脚,怎生就这样生龙活虎的,才记得多问一句。

施棋方才也以为自己定要重伤了,谁知那脚印到他胸前时,他的身体已先于意志,本能地催动真气以御外劲,如今居然只有些皮肉伤,里头是一点不痛的。这会过来,他心里已是一片透亮,这绝没别的可能,只能是叶澜江救他之时顺手留的大礼。这可不能说破,因此他也只是同叶清行笑道没事,就将话头带了过去。

 

 

尽管有两个人,却没一人将那跑了的黑衣人真正放在心上。大抵还是江湖经验差了些,又不存了狠毒心思,因此罪名横生多一条,也怨不得谁。

 

施棋绷着脸瞧了眼那倚在竹架上的,昨日的黑衣人。他赤着上身,后肩与背心两处本白绷带下爬着两条狰狞的血痕。距他五步处,有位裹了一身方圆花缎子长袍的中年人,正拱了拱手,同藏剑山庄二庄主叶晖陈情致表。叶晖身后站着六名高阶弟子,叶涟霜也在其中,在施棋进门时还同他挤了挤眼睛。

施棋认得这脑满肠肥的中年人,他初至傅府,正是这人引他入舍内就茶。他知道别人都唤他郑管家,傅薪荣将他派了来完事,显见他的志在必得。

 “……并非郑某思虑过多,只是有几个问题实在疑惑,但求叶二庄主不吝赐教。”

 “其一,前后一足月三十日,贵庄之中共来去过几位身怀纯阳派武技之人?”

 “其二,更深露重之时,贵庄是否仍在各处安排巡逻护庄人手?”

 “其三,铸造兵刃一道,叶二庄主必定比郑某精通百倍有余。这伤口若能经了叶二庄主的眼,想必能晓得许多猫腻。”

幸而叶清行不在,否则他必定是要蹦出去暴跳如雷了。叶晖面上神色却依然纹风不动,他淡淡道:“哦,问题是问得好。我心中却也有一个疑问,还望郑先生指点一二。”

 “我瞧这切口,出手干净利落,位置古怪刁钻,若无十数年精纯功力,怕是难以做得这般漂亮。足下府中高手亦非泛泛之辈,如何被一个黄口雏儿重创至此,倒是叫人十分好奇。”

郑管家嘿嘿笑了一声,拢在方圆花绸下的两只白嫩胖手忽的扭出袖笼,毒蛇一般闪了闪,分开两边刺向施棋肋下。叶涟霜不及细想便纵身跃出,拔剑已来不及,她本能地提掌去切这白胖子的手臂——可轮不着她了,没她什么事。施棋的身形在那掌风穿过的一瞬已往后滑出三丈,郑管家击了个空,而他的脊背结结实实在墙上掼出一声闷响。郑管家揉身欺上,又是一模一样的一式往施棋胸口打去。施棋给撞得眼冒金星,耳边只听得劲风当面逼来,昏蒙间便支手一格,两下恶狠狠地一撞,那凶神恶煞的威压才往后退了开去。他往前迈了两步,只觉从手腕一路痛上肩胛,脊骨一撞胸中也隐隐闷痛,尽管不欲示弱,还是忍不得咳了两声。而那始作俑者,已将他那一双白净恶心的手拢回了袖里。他笑吟吟地瞧了瞧呆在当场的叶涟霜,又朝叶晖点点头,道:“——黄口雏儿?叶二庄主近年在江湖走动不多,怕是难免有些眼花了吧!”

这话无礼之极,言辞间满满皆是挑衅,一时之间却也没人顾得了他了。叶晖压根没看他,单盯着施棋道:“施小朋友,你的所作所为,我也略有耳闻。今日你还不曾为自己说上过几句——不如趁这会说一说,你这身好功夫,是怎生习来的?”

施棋连个应酬的微笑都对付不出了。他心中已知道,叶澜江的事情说不说都是不妥的,这陷阱上头的最后一层柴草是昨天才铺好的,还热乎着呢!但他能选择不说么?他也不愿现扯一个错漏百出的谎言。他清了清嗓子,从虎跑试剑开始,讲到夜访剑冢,讲到前几日清明春雨,他几乎埋尸雪中,给叶澜江拾了一条命回去。这一身莫名得来的内功,大约是叶澜江的青眼谬加,其他种种,问死也是说不出半点了。

他不带喘气地说了许长一个传奇故事,看看众人脸色,便知都是不怎么愿信他的。一堂之间,只得郑管家一个袖手微笑,他倒是信他,所以才这般喜形于色。

叶涟霜退了两步,口中喃喃道:“不……怎么会?……十一年!一次我都不曾见到他!”

施棋的脑中突然跳出上一回冢道之外那个明黄身影,顿时明白了许多。他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忘了。叶涟霜拿一种半疑半惧的眼神望了他一眼,就把头扭转开去不再看他。施棋轻叹了口气,只觉得累得很,这便叫一手遮天了罢?他还能找得到什么说辞,翻覆说他讲的一切都是真的,傅府那面全是胡说八道吗?纵然藏剑山庄的人们肯帮他担了这件疑案,他又如何拉得下面皮狐假虎威呢?如果——如果他没有犹豫,直接将那东西给了叶澜江多好,如今心中便不会仍留一块顽疾;如果他没有应下那血泊里的托嘱……

郑管家的声音凉丝丝地响起来:“某家主人并非有意得罪贵庄,只是得了纯阳宫金虚子的手谕,要将这小子带回华山。傅大侠与纯阳派亦有多年交情,行坐端方,贵庄便放个把门客,也无伤大雅。”

他又抱拳礼了一礼,低头恭敬道:“一朝水落石出,某家主人必亲自登门澄清来龙去脉,以酬重恩。——施公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他忽而看了施棋一眼,笑如蜜糖,关怀殷切。

 

施棋已想得清楚明白了,他也笑了笑,道:“没什么。你们对本门剑谱上心得很,我便替师兄弟妹们先谢一谢你们的厚意。盛情之下,如何能却?……一回生二回熟,不必再劳师动众了,我这就随你们去!”

他话音落尽,连看也不再看堂中诸位藏剑子弟一眼,自走到郑管家身边。这白胖子对他绵里藏针的语句也并没说什么,当即就匆匆地同叶晖拜别,拖时间的饯别宴也却之不恭,脚底抹油一般地带着施棋就走。他们出庄并没多久,郑管家就七拐八弯将他带到了一处濒水民居中,里头藏了七八名死士,霎时就把施棋点了几处大穴,捆成了个细条条的长粽子。

施棋冷笑道:“傅薪荣对待客人的礼数,半年来却也无甚长进。”

郑管家劈手便将他打得歪向一边,和颜悦色的笑容也早化作了狰狞的咧嘴:“口舌倒是便利。我不同你废话,说是不说?”

施棋咳了一声,啐出半口血来,沉下脸道:“你早知道,多此一问。”

郑管家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道:“那就回京罢!——某家主人已说了,得不到也不打紧,他也不害你性命,不过叫你灭祖欺师,叫你没一处栖身之地,人人喊打,做一只爬过街面的小臭虫,瞧瞧你是死在谁的靴下!”

金碧辉煌的四乘马车里扔了个细细长长的粽子,当晚就骨碌碌地上路了。清明还未过去,城外市集也繁华得紧,这样浮夸一辆大车也并不突兀,反叫人群车马都自动让开道去,不多时已离了人烟,朝下天竺的方向行去。

天晚月黑,山道难行,郑管家一行八人却全然不当回事,分批换着人手驾车,不眠不休地赶路,也不怕将马给累死。施棋开始尚且强吊着精神计算方向,后来实在是困得撑不住眼皮,心道反复总逃不出去,不若养好体力,等至驿站换马时再作计较。他这一年来受的折腾多了,能坐着躺着,都算是惬意的待遇,尽管被绑着定是极不舒服,三更之时,仍是昏昏沉沉眯了过去。

他不知睡了多久,便觉车体剧烈一震,四匹马儿高低错落地齐声长嘶,他的脑袋往厢壁上猛地一敲,立刻给敲了个清醒。傅家的死士们掀了车帘跳出去,只留了两人守在他身旁。

幢幢鬼影里,生出了个惨白如月的人,茕茕地立在前方的山道上。

 

 

叶澜江。

 

施棋差一些惊呼出声,他一动弹,才发觉自己身上受制穴道,不知几时已被冲开大半,当下便不敢再动,生怕被人发现。车帘这会又被拉得严丝合缝,他看不见外面情形,只知道似是并没动起手来。叶澜江在说话,他彬彬有礼地问道:“山高路险,是何要事引阁下来至此间?”

郑管家皮笑肉不笑地道:“哈哈,哈哈哈,原话奉还。不知您是何方神圣,若讲明白是我们扰了清静,我等自当退避三舍。”

叶澜江道:“我只是好奇。今夜月白风清,正是小酌佳期。马车里还有三人,为何不愿出来一聚?”

施棋想他可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且不说今儿云厚得灰烟堆叠一样,就是全拨开了去,也才值上旬之期,哪来的皎白月光。

郑管家道:“车中乃是家中女眷,不便出见。您若是非要强人所难——”

叶澜江没听他说下去。施棋只听得嘶啦一声,郑管家的话音给生生断在半截,整幅车帘斜斜撕开一个大豁口。

叶澜江笑道:“哦?女眷?”

施棋心里暗暗把郑管家和叶澜江分别骂了一遍。

 

山道上打作一团,或者说被叶澜江打成了一团。他连剑都不拔,黑衣死士的拳掌兵刃却都近不了他周身一尺内。郑管家躲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催人爬起来再冲上去,叫他们暗器毒药林林总总,不必客气全使出来。施棋身旁两名死士早按捺不住加入战团,车中只留下了他一个。施棋绞着手腕,一点点儿将左手从绳套里头挣出来。穴道已解了一切好办,不费大劲他便将那绳索绷出了个口子,瞧车外时叶澜江似已被惹得不耐烦——他喜欢剑也懒于欺侮人,可若给他一堆飞蝗石流箭矢石灰粉,怕是要恼得他心头火烧的。他好像捉小鸡一般提了几个死士随手扔出去,身形幽灵一般一闪一飘,欺到郑管家身前,拎着他的前襟提起,将他离地半尺挂在空中,商量道:“留下那个小朋友,你们就快走吧,好么?”

郑管家口中嗷嗷直应,一对在空中乱晃的蹄子已朝叶澜江小腹踢去。叶澜江松手把他往上空一抛,他就好像一个花色斑斓的大蹴鞠一般在夜色里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又摔回到叶澜江手里。叶澜江似乎这才消了气,笑道:“如何?快答应吧。”

 “放人!放人!不然我就杀了这小子!”

郑管家探头一看,见手下一名死士不知何时已悄悄爬回车中,拿匕首抵着施棋的脖子将他一步步押了出来,不禁心中暗骂了一句蠢材。这种时候不知道带着施棋悄悄跑路,反拿他做人质来要挟这从天而降的高手,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么!

果然叶澜江只是哦了一声,无动于衷道:“那不如来比一比,谁的动作比较快?”

话一出口,郑管家就感到叶澜江那只冰凉的好像一爪白骨的手按住了自己颈边两侧的血管,掐得他两眼一黑,四肢溺水一般地张牙舞爪。他竭力地扑腾,想把自己从睡意中挣扎出来,却忽然听到外边远远地传来一声闷响,那只阴差的手随之松开了他。

施棋眼睁睁地瞧着那后颈中了他一记手刀的黑衣死士软着身子摔在地上,忙不迭地剥掉身上的绳索。叶澜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道:“你当真机灵得很,连我都瞒过了。”

施棋道:“我想不该添乱,最好一次打昏他,就装了一会。”

叶澜江点点头,看着滚在地上的郑管家,沉吟道:“今宵别过,后会无期。走罢!”

施棋刚想跟着他走,就被叶澜江劈手像扛麻袋一样垒上了肩头。他头朝下倒挂着看着面前一会黄土大地一会林鸟梢头的倒错画面,简直不知是该为了逃出生天欢笑,还是去先找个平地哭着呕吐一场了。

 

其实想吐也吐不出来,因为施棋这一天压根未进过半粒米粮。叶澜江回到冢里,仍是拣了四季谷中围着的那片洼地,将他扔在地上。施棋几乎只剩了出的气,干脆耍起了赖躺在地上不起来。他白了半天眼,才将换了位的五脏六腑摆回原处。吐了一口浊气就赶紧道谢,大概是还未曾神智清明,口不择言地谢天谢地谢师谢大师兄全说了一遍,听得叶澜江不禁失笑,只好正色道:“谢我做什么?”

施棋一楞,又听得叶澜江道:“……不如谢我的好妹妹。”

 “你惊什么?她若不来,我又不通法力,怎会晓得阴错阳差间能害你被栽了一条莫须有?”

施棋睁着眼睛呆了一会,心里转了几个弯,小心道:“……她……她说十一年来,不曾与你见过一面?……”

叶澜江不以为然道:“今日是她第一回摸进冢来,不就见着了?”

施棋不说话了。他似乎已明白了点什么,但又仿佛比之前越发糊涂。叶澜江往土里上插了几根柴枝,架了一小蓬火给施棋。他道:“说吧。”

施棋躺不住了,他跳坐起来道:“说,说什么?”

叶澜江道:“说你偷剑谱的事儿啊。”

施棋瞧着叶澜江的表情,几欲喷出一口血来。他欲哭无泪地摇头道:“不是这样……”

叶澜江道:“嗯。你几次三番来冢中找不痛快,如今却还不愿说么?”

施棋干脆站起来了,他抓了抓头发,局促道:“我……其实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他将腰封最外那一环连着阴阳鱼玉壁的银灰扣带拆了下来,平铺在地上,就地寻了片尖锐的小石子,沿着皮带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划开一道口子,一截秋香色的软缎就随着他的动作从那皮口冒了出来。施棋剖完了整条腰带,轻柔地扶出那叠了许多层,压得极扁平的细丝绸。他将这捧绸缎端到叶澜江面前,一片一片地分开按序铺好。

火光跳动在这色泽温软的一尺见方的绸缎上。暧昧轻薄的底子上,依稀可辨出拿松绿丝线一针一针绣出的人形。人形捉对出现,手中各执双兵,时而针锋相向,时而琴瑟和鸣。丝绢共有九片,每片上大约绣了十数组动作,九片一合计,可不就是一套完整的剑谱么!

施棋见叶澜江目光流连于前几幅不去,忙说道:“你瞧最后那一片,角落里又拿金线暗暗绣了许多名字,傅薪荣与你的名字都在其中——”

叶澜江听他如此说,便转了视线去瞧。看得越久,他的面色越是不对,施棋惶恐无端,却又不知叶澜江到底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也并非惊恐,叶澜江仿佛入了魔,直着眼睛要看进那绢布里去似的,而他下一刻是要把这绢布撕个粉碎,又或者要握着它落下泪来?施棋怔怔地看着失神的叶澜江,终于半个字也不敢说了。

叶澜江没有暴怒,他当然也没有哭,他只是笑了起来。他看了很久很久,发出了一阵骇人听闻的笑声,将施棋吓了一跳。他干笑了一阵,对施棋道:“……你道这是剑谱?……”

施棋惊疑不定道:“若不是,这是什么……”

叶澜江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用双手捧了一块丝绢,低头痴声道:“……大约还是要多谢你。我从没想过,此生还会有一日,能见到这陈年旧物……”

这东西若不是剑谱,又能是什么?施棋此时也觉仿佛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天灵盖上,只盼叶澜江赶紧好好地和他说个清楚。

他跋山涉水苦守死约,到底为的,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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